阳光

挑选房子，我最注重的是朝向——一定要朝南，这样才能拥有最充沛的阳光。我不太相信房地产广告，实地考察时恨不得带着指南针，测量一下朝阳的角度。最终选择了一套，是很正宗的坐北朝南的，价钱虽然贵点，但也值啊：我的下半辈子都有晒不完的阳光了。客厅和卧室，各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玻璃观景窗。我把客厅临窗的位置辟为阳光室，搁了两把沙滩椅，可以舒适地躺在上面会客，共享日光浴——这样聊天多有气氛啊。早晨醒来，太阳透过卧室的落地窗一直照到我的床上，我简直睡在阳光的摇篮里，顿时像充足了电似的。这就是所谓的“太阳能”吧。还有一项好处：棉被都不用拿出去晒了。

古人云：“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。”照例阳光也应如此，属于人类的共有财产吧。可我为了获得充足的阳光，却是付了大价钱的。现代社会，阳光也值钱了。我并不心疼，人活着总该幸福一把吧，况且这种回报率是很高的，我的未来将过着“阳光灿烂的日子”。姜文拍过一部以此命名的电影，我觉得这堪称是幸福的涵义。我新房的装修较简朴，凡是不具实用功能的装饰品（譬如壁挂、收藏架、吊顶的射灯）一律不添置，把省下来的钱全用来买阳光了——这是我最看中的股票，一路见涨。这不是没有道理：还有比阳光更好的装饰品吗？什么样的装饰品不需要光呢？假如你的住房光线幽暗，装修得再豪华——哪怕墙上挂着价值连城的梵高真迹《向日葵》，也会显得黯然失色，大打折扣。富足的阳光，使我蓬荜生辉，使我神采奕奕，我美滋滋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，觉得自己就是一株向日葵——正缓缓抬起一张笑脸。这或许就是新生的感觉吧。我似乎都快学会植物的光合作用了。看什么都喜气洋洋的。

嗜阳光如命。没准我真是属向日葵的。甚至写这篇乔迁之喜的文章，都像嗑葵瓜籽一样琐碎。幸福使我变得唠叨了。

还可能跟我的经历有关。刚来北京那些年，我只能租住在地下室里，过着“暗无天日”的生活，连大白天都要点灯。我的那十几部书，都是在灯光下写出来的。我几乎想象不出在阳光下写作的快乐。时间久了，简直觉得自己快变成“地下党”了，在家中会朋友，也像在阴暗角落秘密接头。有时候想想挺悲哀：我只能栖身于城市的阴暗角落里，连梦都散发出潮湿的霉味。和我一样住地下室的，还有许多来北京创业的外省青年，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尽早地搬家——搬出地面。我们在异乡的奋斗，都是从打“地道战”开始的，渴望在这座人口密集、住房紧缺的城市谋取一席之地。在简陋的生活条件下，我们只能自己发光、自己散热，来弥补种种的遗憾。我至今仍记得并肩战斗过的那一张张苍白的脸，那一颗颗以梦想来照明的心。我们的青春是在默默无闻的劳作中度过的，但必将赢得命运的加倍回报。当年的这些无名小卒，如今已纷纷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。

长期住地下室，会感到缺阳光——就像缺钙、缺铁一样。缺铁会贫血，缺钙会导致骨质疏松，而缺阳光会远离幸福——这同样是我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微量元素。所以我特意挑选了一套朝向绝佳的住房，所以我兴高采烈地搬家——搬到高楼的顶层，更靠近太阳的地方。积累了多少梦、多少汗水——以及夜以继日的拼搏，我如愿以偿地换取了一套阳光灿烂的书房。我像个矿工一样从昏暗的坑道回到了人间，吹着快乐的口哨。